【程商】藤缠树。
山中只见藤缠树,世上哪见树缠藤,青藤若是不缠树,枉过一春又一春。
劳军义演的后台。程凤台也不知道,劳的到底是什么军,国都看起来还未沦陷,其实已然沦陷。
他就将举家逃回上海,这也许是他见他的最后一面。
“二爷,您也来了。”还好,商细蕊还没扮上,程凤台还有机会看到他台下的样貌。
“嗯,我来看看你。”
他落座,已经不在乎台上唱了什么、在唱什么、将要唱什么,今天他只为他而来,他只看商细蕊。
每一次商细蕊出场,不知道为什么,已经见了千千万万遍的那张脸,每每看到,还是会心头震颤。
程凤台只觉得今天好累。
目不转睛地盯着商细蕊的那张脸,他的一举一动,他的身段,竖起耳朵听他的唱腔。
如果今天只是平常的一天,我们照常进行劳军义演,我明天不会走,你明天也接着唱,一切都如以前一般模样,我也许不会这样认真。
他何尝没曾收集过他的唱片、他的相片?
他只是想记住这一刻,还生动着的商细蕊,还在他眼前的商细蕊,也许还爱着他的商细蕊。
要刻骨铭心。
程凤台还没告诉他这个消息,他怀里是手绢包着的一堆东西,准备等商细蕊下了台给他就走。
他的家里,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打理,他这样一声不吱地跑出来,已经是背信弃义的性质了。
商细蕊最后一句话音落了,戏也落幕,程凤台起身奔去后台。
“商老板!”
程凤台这一声,声可不小,商细蕊还在卸妆,小来闻他此言吓得险些打翻了水盆,“二爷,您这干嘛一惊一乍的呀!”
“这个,是你落在我家的东西。”程凤台递过手绢。
商细蕊正要打开,程凤台伸手一拦。
“哎!商老板,你,你等我走了再看吧。”
商细蕊一愣,后又改了笑脸。
“成,二爷您要是有急事就先走吧,我们改日再聚。”
“…好。好。”他原本还是慌慌张张的,听他此语,突然迷茫起来。
改日再聚,改日再聚。
他退出后台,目光却仍没离开过他。
改日再聚,你会和我改日再聚吗?
终于司机都已经开始按喇叭了,程凤台也上了车。就是在车上,目光也没变过一丝一毫,始终是向着,他在的地方。
他希望,商细蕊能和他一起走。
但是会吗?
明日。程家上下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,程凤台还拎着行李在列车口徘徊。
“商细蕊啊商细蕊……”
你怎么,还不来?
片刻二奶奶也等急了,车门马上就要关闭,已经听得见火车发动机的声音了,也出来拽他回去。
“喂,二爷!你还在等什么啊,快上车啊马上就要关门了!哎,真是的……”
程凤台把行李递过去,还是没停止向站口的张望,商老板,他猜他会在最后一刻,快马加鞭赶来。
终于列车员也来叫他回去,要关门了。程凤台还是没盼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,反而盼来了小来。
她跑着跑得比任何一次都卖力,手里攥着一张纸:“……二爷!这是我们班主给你的信!他今天有戏来不了了!”
于是在关门的最后一刻,程凤台伸出一只胳膊接住了那封信,随后拍着窗户对逐渐远去的小来,嘶声竭力地喊。
照顾好他。
直到看不见小来小小的身影,程凤台才恍然若失地坐下。
范湘儿只是站着,看他。有一刻竟觉得,他们的爱要比自己的高尚很多。
程凤台拆开那封信,上写。
“连就连,我两结交订百年。
哪个九十七岁死,奈何桥上等三年。
连就连,此生不见他生见。今世难恋来世恋,岁岁与君常相见。只羡鸳鸯不羡仙。”
程凤台好像突然懂了。
他们其实,一直互相爱慕着,只是谁都不信对方,也不信自己。
就像踩在一樽跷跷板上,谁也不开口,所以谁也不敢往前迈一步,都怕打破这本就易碎的平衡。
他以为,商细蕊对他没那个意思;商细蕊也以为,他对他,也没那个意思。
只是因为少一次开口,枉过一春又一春,错过一人又一人。
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藤,对方是树。没料到藤树本就交相缠绕,无分你我,恋就是恋。
商郎啊。
再迈一步,也许就要坠入深渊。但如果是你我,何苦要逃?
“现在还能下去吗?”
二爷冷不丁的一句,让二奶奶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当然不能了啊,你在想什么啊二爷。车都已经开了。”
“好吧。”
“就这样,也挺好。”
良久,他合上信,又说。
那日商细蕊卸了妆,打开了那条手绢。
里面是一张从北平开往上海的火车票,明天早上。不巧,他明天早场有戏。
攥着那张车票,商细蕊和小来出了院子大门,正恰巧一束阳光洒了过来,他抬手举起那张票一看,车票背面,竟有拓字的痕迹。
阳光下,他细细端详,认出了那四个字。
“跟我走吧。”
商细蕊明白他要干什么了。
忽的想起来,似乎有个人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,
“爱一个人的表达,怎么可能只是‘我爱你’这仨字,有时候,可以是‘该吃饭了’,也可以是‘我等你’,还可能是……
‘跟我走吧。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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